阿澄住在一座繁忙都市的邊緣,是一位年輕的上班族。他總覺得自己像一顆被時間無情推著走的齒輪,在轉動中發出微弱的哀鳴。每天清晨六點四十五分,他從狹小的公寓床上彈起,匆忙吞下半杯速溶咖啡,七點半準時擠進地鐵車廂。
那是一個令人生悶的鐵罐,夾雜著汗水、香水和昨日新聞的氣味。人群如潮水般推擠,每一寸空間都充斥著陌生人的喘息。八點四十五分,他拖著疲憊的身軀抵達位於高樓叢林的辦公室,九點鐘,第一場會議的投影機嗡嗡作響,手機如忠實的獵犬般不斷震動——訊息堆疊如山,郵件如洪水氾濫,通知聲如鞭子抽打。
他的生活被切割成精準的方塊:上午處理報表,中午啃三明治,下午應付客戶,晚上拖著殘軀回家倒頭就睡。沒有縫隙和喘息,只有永無止盡的迴圈,讓他偶爾在鏡中看見自己蒼白的臉龐,像一張被風吹皺的舊報紙。
直到那個陰沉的雨天,一切悄然裂開一道縫隙。
雨水如斷線的珠簾,從灰濛濛的天際傾瀉而下,砸在柏油路上濺起細碎的水花。阿澄撐著一把黑傘,從地鐵站奔向街角的咖啡館,鞋子早已濕透,發出吱嘎的抗議。
他推開玻璃門,一股暖烘烘的咖啡香撲面而來,夾雜著烘焙麵包的甜蜜和焦味。他抖落傘上的水珠,點了一杯黑咖啡——不加糖、不加奶,只求那苦澀能喚醒他麻木的感官。找了個角落的木桌坐下,他望著窗外,斜斜的雨絲,模糊了霓虹燈的光線。
無意間,隔壁桌的對話震動他的耳膜。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,聲音卻如清泉,對著一位低頭玩手機的年輕人說:「孩子,你知道嗎?感恩不是空洞的口號,它是一種覺醒的力量。它像一盞燈,能照亮你以為永遠黑暗的角落,讓你看見那些被忽略的微光。」年輕人抬起頭,眼中閃過一絲困惑,但老者只是笑了笑,啜飲一口熱巧克力,繼續說:「試試看,從今天開始,感謝一件事,哪怕是這杯熱飲的溫暖。」
那句話如一顆種子,悄無聲息地落入阿澄的心田。它不張揚,卻在雨水中緩緩生根。他端起咖啡,熱氣裊裊上升,模糊了他的視線。為什麼會這樣?他在心裡問自己。或許是因為這一刻的靜止,讓他意識到自己已多久未曾真正「聽見」的周遭世界。
那晚,他破天荒地關掉手機,斷絕了那無形的枷鎖。公寓的窗前,城市的燈火映在玻璃上,像一幅抽象的油畫,交織著紅黃藍的脈絡。他拉上窗簾,盤腿坐在地毯上,深吸一口氣。空氣中瀰漫著隔壁鄰居炒菜的蔥香,和遠處車流的低鳴。
他閉上眼睛,輕聲呢喃:「感謝這一刻的寧靜,感謝雨後的清新,感謝我還能感覺到心跳的節奏。」那一瞬,彷彿內心深處的回音甦醒了——不是轟鳴,而是柔軟的呢喃,像一縷微風,輕撫著他塵封已久的靈魂。
從那天起,阿澄的早晨多了一道儀式。他在鬧鐘響前十分鐘醒來,坐在床邊,亮著一盞小檯燈——那燈是母親多年前送的,燈罩上繪著淡藍色的雲朵。他拿出一個舊筆記本,用鋼筆寫下三件感恩的事:一杯熱咖啡的苦澀香氣,讓他回想起童年父親煮的濃湯;母親的簡訊,雖然只有一句「記得吃飯」,卻如暖流般滲入心脾;自己還能呼吸,這簡單的事實,在忙碌中竟成了奢侈。
這些微小的感謝,像晨光一樣,緩緩滲透他內在的陰影。起初,它們只是點點燈火,搖曳不定;漸漸地,匯聚成一片金黃,照亮了那些被遺忘的角落。他發現,當他微笑面對鏡中的自己時,眼中的疲憊竟淡了幾分。
某個週末,陽光灑滿公園,阿澄決定擺脫都市的牢籠,獨自散步。空氣中飄蕩著青草的芬芳和遠處孩童的笑鬧,他沿著蜿蜒的小徑前行,腳步輕快如釋重負。忽然,一陣鉛筆在紙上沙沙的聲響吸引了他的注意。
長椅上,一位女孩專注地畫畫,她穿著一件寬鬆的亞麻襯衫,髮絲隨風輕揚,像一樹柳枝。她叫阿芷,一位自由插畫家,專門捕捉「情緒的形狀」——那些無形的波動,在她的筆下化為色彩斑斕的圖騰。
阿澄停下腳步,禮貌地問:「抱歉,打擾了。這畫……好特別。」阿芷抬起頭,眼中閃爍著一絲警覺,隨即綻開微笑:「謝謝。它叫〈分心的花園〉。每一朵花都代表一種分心的念頭——工作壓力像棘刺的玫瑰,愛情的遐想如飄忽的蒲公英,童年的回憶則是綻放的向日葵。它們看似混亂,卻交織成一幅和諧的風景。分心也可以是美的,對嗎?」
阿澄的心猛地一顫。那幅畫彷彿是他的寫照:那些在會議中閃現的雜念,那些夜半無人時的胡思亂想,原來不是敵人,而是生命的多彩碎片。他點頭,聲音微微顫抖:「我懂。我最近才開始練習感恩,試著擁抱這些『分心』。」
阿芷的眼睛亮了起來,她分享了自己的故事:曾經,她深陷重度焦慮的泥沼,每晚被恐慌的夢魘纏繞,直到她拿起畫筆,將情緒傾瀉在畫布上。那些扭曲的線條、狂野的顏料,成了她的救贖。「畫畫不是逃避,」她說,「而是對話。讓情緒有形狀,它們就不那麼可怕了。」
這次交談,他們認識了彼此,阿澄對感恩更有信心。但改變,從來不是一帆風順,而是暗礁和激流。
某天,公司例會上,阿澄鼓起勇氣,提議大家花五分鐘寫下當週的感恩日誌。他分發小卡片,微笑說:「這不是額外任務,只是個小練習,讓我們從忙碌中喘口氣。」會議室裡的空氣瞬間凝滯。
張副理,一位總是繃著臉的中年男人,冷笑一聲,聲音如刮鐵鏽:「林澄,我們是來工作的,不是來寫心靈雞湯的。感恩?哈,下次你是不是要我們一起拜神?」笑聲如潮水般湧來,有人尷尬低頭,有人附和點頭。
阿澄的臉頰發燙,這句話像一盆冰冷的雨水,澆滅了他胸中的火苗。他匆匆結束會議,回到座位,盯著電腦螢幕,內心翻騰:我是不是太天真?這些年,我只是個理想主義的傻瓜嗎?
那天晚上,他回到家,推開窗,城市的喧囂如野獸般咆哮。他坐在窗前,雙手抱膝,問自己:「我是誰?如果剝去『帶領者』、『員工』、『兒子』這些角色,我還剩下什麼?一個空殼?」
淚水滑落,讓他想起童年的海邊,那時父親還會牽著他的手,教他拾貝殼。他想起阿芷的話:「真正的創造,不是讓所有人都喜歡你,而是誠實地活出自己。即使只有一人聽見,那也足夠。」
他擦乾眼淚,拿起筆記本,寫下:「感謝今天的挫敗,它讓我看清行為的界線。」那一夜,他睡得格外沉穩,像終於卸下了一副沉重的鎧甲。
幾週後,阿澄回家探望父親。那是個秋風瑟瑟的午後,鄉間小路兩旁楓葉如火,父親的舊屋坐落在山腳,門前種滿了母親生前喜愛的菊花。父親是一位退伍軍人,臉龐如刻滿風霜的岩石,嚴肅寡言。
從小,阿澄就對父親的冷漠耿耿於懷——那些未說出口的愛,像埋藏的礦脈,隱隱作痛。那天,晚飯後,他們坐在院中,父親抽著老式的菸斗,煙霧裊裊上升。阿澄鼓起勇氣,聲音低啞:「爸,我最近在練習感恩。我想感謝你這些年,為家裡付出的一切。沒有你,我不會有今天的穩定。」
父親的手微微一顫,菸灰灑落。他沉默良久,望著遠山,聲音沙啞如風過枯枝:「你媽走後,我不知道怎麼表達。軍營裡教我堅強,可堅強有時只是害怕和軟弱。」那一刻,阿澄的眼眶泛紅,淚水如決堤的河。他明白了,父親的沉默不是拒絕,而是一種情緒的語言——深沉、笨拙,卻真實如山石。他們沒有擁抱,只是並肩坐著,聽著風吹過樹梢的低語。
從那以後,阿澄每週寫一封信給父親,信紙上墨跡斑斑,分享感恩與冥想的心得:如何在呼吸中尋找平靜,如何將憂慮化為畫中的雲朵。
半年後,阿澄終於收到回信,父親的字跡歪斜如老樹根:「兒子,我也開始每天早上深呼吸三次。空氣清新,還不錯。繼續寫吧。」他讀著讀著,淚中帶笑。那是他們之間的第一道橋樑,細弱卻堅韌。
然而,命運總愛在轉角處設下試煉。某天清晨,阿澄的訊息提示音如警鈴大作——阿芷失聯了。三天,沒有回覆,電話直轉語音信箱。他心如刀絞,衝向她的工作室,那是一間位於老巷弄的閣樓,窗外爬滿了野藤。
推開門,一股亂七八糟的顏料味撲面而來:畫作撕碎一地,如暴風雨後的殘花。阿芷蜷縮在地上,雙手抱膝,眼中是空洞的絕望。「我畫不出來了,」她低聲說,聲音碎裂如玻璃,「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個騙子。那些工作坊,那些鼓勵的話……我連自己都救不了。」
阿澄的心揪緊,他沒有急著安慰,只是輕輕坐下,與她並肩。工作室的地板冰冷,他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溫暖如一縷陽光。「我們來試試,」他說,「八步冥想循環,從呼吸開始。」他們閉眼,吸氣——一、二、三;吐氣——釋放恐懼。
到了第七步「解讀情緒」時,阿芷的淚水如決堤。「我其實只是怕自己不夠好,」她哽咽,「怕我的畫、我的故事,都是假的。」阿澄輕撫她的背:「感恩不是要你否認痛苦,而是讓你知道,即使在最黑的夜裡,你的痛苦也值得被看見。它是你的形狀,你的獨特。」那一晚,他們沒有畫畫,只是呼吸,一直到天邊泛白。
一年後,他們的努力開花結果。他們共同創辦「晨光循環」社群,一個融合冥想、藝術與情緒教育的庇護所。社群的標誌是一朵從黑暗中綻放的蓮花,象徵從泥濘中升起的純淨。他們在城市各處舉辦工作坊:在地鐵站旁的快閃冥想、在咖啡館的夜間繪畫圈、在公園的親子感恩遊戲。參與者從十人擴至百人,一位年輕媽媽說:「我學會感謝孩子的哭鬧,它提醒我,生命在流動。」一位失業的工程師分享:「我的失落不再是怪物,而是老友。」
意外的是,張副理也悄悄現身一場聚會。他戴著墨鏡,坐在後排,雙手緊握咖啡杯。活動結束,他走上前,聲音低沉:「阿澄,我以前不懂你在做什麼,覺得那是軟弱的把戲。現在……我懂了。家人的病,工作壓力,它們像石頭壓胸口。謝謝你沒放棄。」阿澄愣住,隨即微笑,拍拍他的肩:「歡迎加入冥想循環。從一件事開始,感恩。」
今天,阿澄站在窗前,望向初升的陽光。它如金絲般灑落,照亮了城市的脈絡。他知道,這不是結束,而是另一個循環的開端——呼吸、感恩、創造、重生。
他提筆寫下這段話,作為「晨光循環」的開場白,字跡工整,充滿力量:
「每一次呼吸,都是一次重生。每一個感恩的念頭,都是一顆光的種子。當我們願意停下腳步,聆聽內在的聲音,生命就會以最溫柔的方式,回應我們的覺醒。來吧,一起在晨光之下,綻放。」
這篇故事延伸自<從感恩中覺醒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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